近日，某网红旅游景点又出现问题。

天津蓟州、湖北恩施分别发生两起坠落事故，造成一人死亡、一人受伤，事故地点均在“步步惊心”悬索桥上。

在我的印象里，大概三四年前，短视频网站上就流行过这种吊桥。

景区会把这种桥建在高差几十米的山谷或者悬崖边，走在上面非常惊险，大家都喜欢拍游客在桥上犹豫不决，吓得不敢往前走的画面，也算是种恶趣味吧。

但看了最近的新闻，我只能说我有恐高症是件好事。出于安全考虑，我旅行时绝不会参加这些活动。

前段时间我们聊了聊网红美食，那我们就来说说这些景区网红项目是怎么火起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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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网红项目的鼻祖，其实可以追溯到素质拓展训练。

20世纪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我国涌现出一大批企业，但当时国内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普遍缺乏现代化的管理经验。

因此，1995年素质拓展训练被引入中国，成为企业进行团队建设、凝聚人心的重要方式。效果如何不好说，但老板们显然很喜欢。长期以来，这种户外素质拓展训练一直是企业管理手段中的重要一环。

因此在很多靠近城市郊区的景区，都会有一些素质拓展基地，里面有各种障碍设施、真人CS场地，甚至还有户外训练，非常适合老板对员工进行PUA。

另外，结合品质发展，可以组织一些农家乐住宿、露营项目，不仅可以接待企业客户，还可以开展小学生夏令营等活动。

对于当时旅游业尚未发达的地区来说，质量发展基地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模式创新。

如今，景区里一些热门的项目，其实都来自于素质拓展训练。

比如有一个经典的项目叫“缅甸桥”，所谓“缅甸桥”就是一条行走绳索和两根扶手组成的钢丝桥，玩家只要抓住扶手就能体验高空走钢丝的感觉。

另外还有一个名为“断空桥”的项目，玩家需要一步步跨越桥中间的缝隙，才能到达桥的另一端。

我认为，这个项目从品质发展演进出来的最终形态，就是山东卫视的《幸福向前冲》。

大概就在素质拓展在国内兴起的同时，蹦极运动也开始在各大景区流行起来。

1997年，北京房山引进了中国第一座蹦极台，此后，各地也开始引进这种既刺激又有体验感，还有高空观赏属性的设施。

蹦极流行起来，同时也衍生出了一批其他具有极限运动属性的活动，或者说，不能算作运动，只能算作“极限项目”。

比如火箭蹦极、悬崖秋千、索道速滑、天空漫步等等。

在我看来，不管是素质拓展项目还是蹦极，都可以统称为“体验项目”。

对于景区来说，这些项目的价值在于可以额外收取一些门票费用，另一方面，对于景区来说，这些相对惊险、体验性强的项目也能弥补只有景观，游客缺乏参与感、不好玩的问题。

不过现阶段还不能说是网红项目，毕竟那时候还没有移动互联网。

真正赶上移动互联网第一波浪潮、成为游客宠儿的热门旅游景点，其实并不是体验型项目，而是“景观型项目”。

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玻璃栈道设施，通俗的讲包括玻璃栈道、玻璃观景台、玻璃滑梯、玻璃桥等设施。

2010年，我国玻璃栈道设施开始进入快速发展时期。

2014年至2015年，河北白石山风景区悬空玻璃栈道、北京平谷石林峡玻璃观景台、张家界大峡谷玻璃桥相继竣工，这些标志性建筑凭借出色的设计在社交媒体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传播效果。

张家界大峡谷玻璃桥

于是一夜之间，全国各地的旅游景点都开始兴建玻璃栈道设施。

据统计，2016年，我国玻璃走道设施仅有60余座，但到了2019年，我国玻璃走道设施数量已达数千座，仅玻璃桥就超过2300座，三年间猛增数十倍。

“世界最长”、“世界最大”、“世界第一”等各种纪录不断被打破。

当年的玻璃桥、玻璃栈道到底有多火呢？我来给你统计一下。

白石山玻璃栈道开通6天，日客流量达2万人次，景区收入增长10倍。

白石山玻璃栈道

石林峡玻璃观景台开放后，景区年均游客数量由原来的10万人次猛增至100多万人次。

马仁旗峰旅游区玻璃栈道建成后，接待游客由原来的12万人次猛增至85万人次，实现收入1.3亿元。

浙江穿岩十九峰，修建了玻璃栈道，年门票收入达7000万元。

辽宁本溪大峡谷玻璃滑道建成后，4个月内接待游客12.47万人次，实现收入106万元。

可以说，玻璃栈道设施引领了国内旅游景点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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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短视频流行起来，以前的那些“体验项目”一下子就火了起来。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抖音上非常火爆的有几套短视频。

比如视频的主角在玻璃栈道上行走，脚下的玻璃突然裂开，发出碎裂的声音，吓得主角在地上打滚，当然这些裂痕是电子屏幕的效果。

还有选手从蹦极台上跳下来，而且要用慢动作，看起来非常酷，然后伴随着周笔畅的歌曲《我拥抱爱......》

毕竟短视频不是照片，而是15秒，媒介变了，卖点也要变，要让人有兴奋感、惊喜感，甚至震撼感，所以体验类项目突然火了起来。

全国各地景区开始大力动工，把“缅甸桥”架在江上，把“天断桥”架在高崖上，于是就造出了发生事故的“步步惊心”悬索桥。

我们可以看到，从景观项目的兴起，到体验项目的复兴，我们会发现，景区进行创新项目，其实也是有一个原则的。

我用八个字来概括：“从互联网，到互联网”。

从互联网来说，就是说景区要研究现在年轻人比较喜欢的热门设施，研究现在最流行的媒体形式，以社交网络上的潮流为指导思想，打造景区的创新项目。

只要我们为那些愿意拍照、拍短视频的游客做好服务，让他们拍出好看的照片、有趣的短视频，这些图文视频在社交网站上传播开来，就会给景区带来下一波游客，这就是线上化。

这个道理的逻辑其实是非常明显的。

首先，过去大部分景区对外地游客来说都是一次性交易，游客能给目的地提供的价值基本是在他们订票、订酒店、买景区门票的时候实现的，当然还有一部分价值，比如缆车票、纪念品收入等，其实是比较稳定的。

但社交网络的出现改变了这个模式，你在朋友圈、微博上发的照片，你在抖音、视频号上发的视频，都可以为景区提供价值，然后景区就会去挖掘这个价值，想办法让你更容易地拍出被点赞的照片和视频。

当然，大多数人的拍照技术都比较一般，在景点也只是走马观花而已，拍完发到网上，真正看到的人却不多。

那么，景区就需要想办法解决。

所以景区要创造各种奇观帮你拍出美照，设置各种体验项目帮你丰富行程，总不能就让你走路爬山吧？

所以才有了各种UFO造型的观景台，世界最长的玻璃吊桥，世界最高的悬崖秋千，网上还有各种保姆级的攻略，一步步教你什么时间、什么角度拍出最好的照片，在哪个体验设施可以拍出什么样的短视频。

如今，景区都愿意派出专门的摄影师为你提供一对一服务，包括拍照、加滤镜、美颜、上传。

峰瑞资本投资人黄海曾提出一个概念叫“产出率”，指新消费品牌非常擅长产品包装，消费者在购买产品之后愿意拍照发朋友圈。

黄海

产出率决定了这款产品能不能成为网红。

我以前写网红美食的时候提到过一个打造网红的方法论，叫“不均衡”。

这个方法论其实也适用于热门旅游景点。

2018年，一个景点突然火遍网络，不知道还有多少同学记得，它叫重庆万盛奥陶纪公园。

这个景点或许就是将网红方法论发挥到极致的一个代表。

2015年，重庆奥陶纪旅游接手奥陶纪景区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个普通的地质景区，山峰林立，悬崖绝壁，适合观光。但说实话，光凭这个卖点，显然不够性感。全国那么多地势险峻、风景优美的景区，游客干嘛要来你这里？

但奥陶纪的运营者思路很清晰，他们将奥陶纪定位为“悬崖景区”，顺着地形开发了一系列高空项目，包括阶梯惊险、悬崖秋千、悬崖蹦极、玻璃廊桥、空中吊桥等一系列设施。

其中，悬挑高度达80米的“奥陶纪天空画廊”于2017年创下了世界纪录。

2016年到2017年，公园的重点是陆续开发这些高空项目，比如叠叠乐。

于是在2018年，《奥陶纪》借助抖音火遍了全国，微博、小红书、大众点评、马蜂窝等平台都充斥着《奥陶纪》各种惊险悬崖项目的图片和视频。

在TikTok上，有关奥陶纪的视频常常能获得数百万的点赞，一些账号甚至通过拍摄有关奥陶纪的惊险视频来吸引粉丝。

国庆黄金周期间，奥陶纪景区接待游客8.5万人次，在抖音《2019抖音数据报告》中，奥陶纪位列第五，超越上海外滩、广州长隆、成都春熙路等景区。

我查了百度百科，发现它现在已经有近30个悬崖高空体验项目，可以说是满满的buff。把网红游戏玩到极致，奥陶纪3年翻身，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景区一举登上了全国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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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消耗过多，流量就会变得有毒。

景区都有最大承载量，一旦游客过多，相关的管理和服务就容易出现疏漏，一般的景区可能会人多，服务差，但问题不大。

但是各个热门旅游景点就很难说了，毕竟有些危险。

比如奥陶纪就曾发生过多起事故，包括步步惊心安全扣突然脱落、悬崖秋千缆绳脱落、景区工作人员从速滑线上坠落身亡等。

此外，玻璃滑梯冲破护栏、玻璃栈道被落石砸中等事件在全国各大热门旅游景点也已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

这和网红美食不一样，搞乱美食只是恶心，搞乱项目却是要命的。

追求刺激和出人头地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研究显示，2011年至2017年短短6年间，全球至少有259人在自拍时意外身亡，其中不少人为了拍照，不惜接近危险地点或做出危险动作。

此外，网红项目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太过标准化。

如果你在百度上搜索悬崖秋千厂家，或者在淘宝上搜索“惊心悬索桥”，你可以找到大量的供应商，而且每一家供应商似乎都能提供完整的搭建方案。

这些设施虽然刚推出时很受欢迎，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本地特色，除了投资相对较大之外，也没有其他进入门槛。

所以我们会发现，这种网红项目一旦火起来，其他地方也会迅速效仿。然后几年后，游客厌倦了，它就不再新鲜了，也就没有人再提它了。

当然，届时，景区也会追逐新的潮流。

早在20世纪90年代，英国社会学家约翰·厄里就提出了“旅游凝视”理论，也解释了摄影与旅游之间的关系。

在他的理论中，摄影让旅行变得有形，旅行公司花很多时间引导游客拍照，最终旅行变成了一种收集照片的行为。

各类旅游指南、旅游节目都在塑造一定的形象，引导游客以“正确”的方式去观察目的地，而这种“正确”的观看方式最终是通过摄影来完成的。

“旅游凝视”理论一定程度上也能解释网红文化如何侵蚀我们的旅行意义。

网红打卡，让旅行越来越片面。

当游客按照网上“西安的正确游玩方式”“长沙的正确游玩方式”等攻略去旅游，只是按照攻略列表上的方法匆匆游览一番时，其实并没有加深对目的地的了解和体验，而是强化了从网上获得的刻板印象。

当然，并不是说以拍照为目的的旅行是错误的，每个人旅行的目的都不一样，比如我去西安和长沙主要就是为了吃，顺便推荐西安的腊牛肉和长沙的猪油面，这两个地方的同学可能很少吃到。

但当事情超过一定限度，就会导致我们今天看到的现象。如果你打不过网红项目，你就选择加入，而且就像我反复强调的那样——做出不成比例的改变。

这些都导致了我们今天的现象：人们因为一个视频或者一个帖子兴致勃勃地去一个地方，到了之后才发现，那片花海只是一小片人工打造的花海，刺激的项目没有任何安全保障，视频中仙境般的美景也只是在那个角度看才好看。

在网红文化影响下的旅行，更像是一场朝圣。

游客对于目的地不再有想象，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很多人只是去验证自己在网上看到的东西，媒体不再是现实世界的模拟，现实景观反而成了媒体的附庸。

你来到一个地方，不是为了打卡，而是为了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太阳怎么升起，太阳怎么落下，经历有趣的事，遇见难忘的人。

参考：

《奥陶纪，五年热播：秋千越荡越高，游乐项目越来越悬念，直到她从滑索上掉下来》——南都周刊

“玻璃滑梯在景区很火，怎么突然就成了网红？”——界面新闻

《年轻人的旅行：有毒湖泊、厕所、废墟……一切都可以打卡》——Vista World

《媒体朝圣与“太空芭蕾网红目的地”的文化生成》——蒋晓丽 郭旭东

《自然保护区玻璃栈道设施设计研究》 ——杨宇

“网红极限运动，玩转生命” ——ELLEMEN睿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作者为IC Lab，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