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型企业已在有序推进复工，但中小工厂主似乎很难恢复正常的生产节奏。

2月24日，广东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调整为二级，正式吹响制造大省复工复产的号角。2月10日起，包括比亚迪、富士康在内的一些知名企业陆续复工；2月20日，深圳放宽复工复产审批程序，部分地区可先行复工后审批。目前，部分区县规模以上企业复工率已达90%以上。

虽然大型企业已在有序推进复工，但中小工厂主似乎很难恢复正常的生产节奏。

按照以往惯例，多数工厂安排在正月初八、九复工，也就是2月1日左右。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节奏，复工一再推迟。深圳原本计划2月9日后企业即可申请复工，但审批程序严格，小工厂主们一直担心口罩等防疫物资难筹、申请表屡屡被拒，直到2月底才全面复工。

2月19日，情况开始发生变化，深圳多区取消审批，企业“先复工、后审核”，小工厂纷纷开工，工业园区终于热闹起来。

然而，员工无法正常返工、卫生防疫条件、上下游供应链协调等新问题开始困扰工厂老板。

以招聘为例，深圳此前要求一省九市重点疫区人员返深后需居家隔离14天，现在改为一省一市：湖北省、温州市。但现实情况是，省外很多地区仍处于严格封闭管理，进不去出不去，封村封路的现象，让很多返乡员工难以返回深圳。

返工率低的现象普遍存在，工厂面临用工荒，因此大大小小的工厂都展开了“人才争夺战”。

界面新闻记者在贴吧、QQ群上发现大量招聘信息，虽然往年招聘高峰期都在春节后，但今年不同的是，招聘增加了隔离要求，非重点疫区隔离期从3天到14天不等。不过隔离条件不尽相同，部分招聘信息提到无需体检、无需隔离，似乎风险较大。

一名招工人员告诉界面新闻：“其实就是让你呆在宿舍里，不许出去，要住六人间宿舍。”他催促记者尽快回深圳，还表示如果记者带更多朋友进厂，会给1000元红包。

界面新闻近日采访了深圳三位中小工厂老板，他们在招工、产能、上下游供应链等方面都遇到了不小的困难，他们表示，“虽然我们已经复工，但挑战才刚刚开始。”

只有三分之一的员工返回

模具厂老板魏超

我的模具厂前几天复工了，生产了一批口罩机面板，也算是为抗击疫情贡献一份力量。

之前等审批的时候真的很焦急，要提交13份表格：申请备案、承诺书、员工体温记录、防护用品登记、安全教育书、安全责任书……修改了三次才提交，每次提交都要等两天。我也理解督察人员的辛苦，一个组三百多人，几十家企业，忙不过来也很正常。

但我们小企业主也有自己的难处，停产半个多月，对季度是有影响的，去年年底计划的订单都完不成，整个一季度的营收都受到影响，也会影响下一季度的订单量。

复工后，如果不能恢复生产，问题还是存在的。现在湖北员工回不来，有的员工被困在老家，老家村子都封了，有的回去还要隔离。我厂60多个员工，只有1/3回来了，厂里几十台机器，只有几台能开动，产能不到1/3。

各区市工厂复工不同步，有的工厂没有备料，开不了工，现在都是在消耗原有的库存，担心以后原材料供应会出问题，涨价、缺货，会耽误生产，还好有一家供应商已经跟我们开工了，勉强维持，但上游就不一定了。

资金方面，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减轻负担。我们之前也呼吁过给企业减租，但我所在的工业园区全是农民房。我想谈减租，对方说要开董事会决定，暂时不能谈。

员工工资可以谈，但基本工资和五险一金还是要保障的，至于具体怎么减，只能和员工一一沟通了。

总体来说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大部分工业园区都开工了，最近街道在统计需要口罩的企业，他们能以2元一个的价格帮我们采购口罩，我很满意。

对我来说，招工还是一个大问题。每年春节过后，深圳都会大规模招工，但工厂永远都招不满，所以就得提高福利待遇，成本也随之上升。对于我们这种劳动密集型的行业来说，很难。我们现在不缺人，所以还是得考虑招人。

另外，疫情特殊时期，我们还要给每个员工准备隔离房间，园区餐厅也关门了，员工的用餐问题还要解决，一旦出现确诊病例，还要承担工厂关闭、员工隔离的费用，经营起来如履薄冰。

如果我们三月份还不开始工作，我们的利润就会被抹去。

正豪钟表公司老板

我是一家小型手表公司的老板，订单来自国外品牌，从设计到生产都是我负责，工厂遍布珠三角各地，截止22日，深圳办公室和各地合作工厂都还没开工。

春节前我们一家人决定今年不出门旅游，回福建老家过年，结果疫情让我们在乡下度过了最长的假期。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值得珍惜，但回到深圳之后，真的感受到了危机。

我原本计划2月初复工，有一单原定2月15日发货，但受疫情影响延期到26日，但按照现在的情况，要到3月份才能发货，如果不能发货，就会面临罚款甚至取消订单的风险。

手表行业没有统一的质量标准，一块手表可以卖10块钱，也可以卖100万元，有的客户会不断压价，2015年一块手表卖5美元，今年客户要降价到2.5美元，我只能接受，否则他就把订单让给别人了。这个行业的技术门槛并不高。

所以利润很薄，一年下来也就三五十万，到现在亏了十几万，之前我估计，如果三月份还不开工，今年的利润就打水漂了。

长远来看，对于我们这样的小微企业来说，疫情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眼前的损失，近几年很多钟表制造都转移到了其他劳动力廉价、环保政策相对宽松的地区或国家，加上这次疫情的爆发，恐怕以后客户更不愿意选择我们了。

我怕到时候，自己开不了工，反而没活可干。做生意越来越难，解决的办法或许是转行做其他行业。但对于我这样一个40多岁、学历不高的小企业主来说，现在转行或者升级确实很难，以后的生活压力也会越来越大。

幸好我没有房贷、车贷的压力，如果我是那些靠贷款做生意的老板，我的生活可能就会越来越困难。

“工作就应该这样开始，在明亮的灯光下。”

爱东食品厂老板

过年前，我们高兴地早早放假，准备和往年一样，正月初八就开工，然后给大家发红包和路费，一切都计划好了。

没想到，疫情爆发，一切都乱了套，口罩成了抢手货，原本几毛钱一个的口罩，现在卖到四五块钱，大家都不知道怎么买了。

正月初九晚上，我开车出去逛街，深圳街头难得看到没车没人。当时心里挺悲观的，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能好转，估计要到三月底才能开店，要不就关门了，反正每个月的开支太大了，还是关门的好。

我从2月10号就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各种复工报告和材料，为了申请复工，每天晚上都睡不好，5点前就起床，上网看各种新闻，然后到厂里等待街道办来检查。

我家附近有一家机械厂，门口的桌子上摆满了消毒液、体温计、口罩等，以前开工前都会烧香祭拜，祈求平安顺利，现在这些防疫物资其实也发挥着同样的作用。

我厂有35名工人，有的已经回深圳了。最近天气很好，他们也没什么事干，就在厂区里晒太阳。有一次，一个工位的人来了，员工们都很高兴，以为他是来视察工厂的，结果他只是来张贴注意事项的，大家又很郁闷。

19日，微信群里传来一则通知：已做好防疫准备的，可先行复工复产，后期政府将组织现场检查指导。

终于不用等那么久了！我赶紧通知员工上班，但还没全部到齐，没法开动生产线，只能出一小批货。我给沃尔玛、华润等大型超市供货，可能因为疫情的原因，后续订单不多。估计还要忙一个星期，才能再休息。

但复工是一个好的开始。昨晚9点半，工厂里灯还亮着，人们都在加班。我拍了一段短视频发到微博上，配文是：“开工就该是这个样子，灯火通明。”

（本文魏超、艾东、郑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