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旅游是增进师生感情、放松身心的良好活动，但近年来，随着安全问题越来越受重视，学生课外活动安排越来越丰富，学校对旅游活动的态度也悄然发生改变，与此同时，学生在旅游过程中的表现也发生了明显变化。

“27年来，我一次又一次地带学生去旅行，作为一名老师，我从不用想太多到如履薄冰，从能从学生那里收点钱到什么都要自己付钱，从学生教我农村知识到我教学生自然知识，从步行到坐车，心里感慨万千。”余洁老师讲述着自己带学生旅行的经历，其中发生的变化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我从1991年开始从事教育工作，27年来，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学生春游、秋游，我也会亲自带学生去旅游，亲眼见证着学校的各种变化，感触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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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一：学校和老师越来越不敢带学生出去玩

我对学校组织的郊游的记忆，始于1979年。那一年，我读小学三年级，作为学校少先队代表，每周日都要去少年宫当图书管理员。一年后，为了奖励我们六个人的勤奋和负责，学校在周日派了一位老师带我们去上海锦江游乐园玩一天。

那时昆山是个农业县，去上海就如同乡下人去大城市，我们六个人兴奋极了。第一次玩旋转木马，我爬上去没坐稳，就摔倒了，头上立刻就流血了。老师带我去公园医务室，流了好久才止住血。刚开始很疼，后来就好了，就照常玩了。回家后，没过多久，头发上的伤疤就掉了。奶奶说摔得很重，又因为时间久了，忍不住洗头，导致伤疤又发炎了。

回家后，奶奶发现我头上的伤疤，好好照顾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带队的老师除了回家路上问我还疼不疼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没有老师来跟家里汇报，家里也没跟老师说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还对旋转木马有恐惧感。小时候儿子去玩的时候，我都会冲上去跟他坐在同一匹马上，保护他。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是现在，学校组织学生出去活动，有学生像我一样不小心摔倒，摔破了头，会怎么样呢？

自从有的学校组织学生春游，有学生受伤之后，学校和老师就越来越不敢带学生出去玩了。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十几年前，学校组织学生到浙江海宁的滩涂上玩，用工具挖螃蟹，师生们挖得不亦乐乎，个个浑身都是泥。我们对滩涂完全没有常识，有的师生觉得附近的螃蟹几乎都被挖光了，就往远处走。越靠近海边，泥泞越多，简直就像是沼泽一样。有位同学半个身子都陷在里面，幸好他及时呼救，身边的人趴在地上把他拉了出来。等他回到车上，已经像个泥人了，同学们在车上筑起人墙，让他在后面换衣服。

每次想到这件事，我还是很害怕。

或许每个班主任的记忆里都有一两件惊心动魄的旅行故事，所以每当学校组织外出旅游，领导都会组织班主任开会，反复强调安全问题，老师们都提心吊胆。不少老师表示，带学生出去旅游后，已经筋疲力尽，根本没有玩的心思，眼睛完全跟着学生转，学生稍有危险举动，他们就会破口大骂，回来后声音都嘶哑了。

安全如一把剑，悬在教师的头上。

小学老师说：在学校我也害怕，如果孩子跑步时摔断了半颗牙或者整颗牙，至少一两个月不得安宁。他们会查监控，看孩子是被人撞到还是自己摔倒的，如果监控清楚就没事，如果不清楚或者监控有盲区，那就灾难了。如果孩子自己摔倒，只要发生在学校，家长就会来索赔；如果孩子被撞到，家长和学校就得一遍又一遍地谈判赔偿问题。

初中生上体育课打球，体育老师也怕，碰撞中骨折了。

看来出行安全问题不仅仅只是学校和老师们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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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二：学生长距离步行耐力波动较大

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寒假，我带领二十多个学生沿着铁路步行五公里到阳澄湖。这次徒步是为了奖励本学期的三好学生、文明学生和进步很大的学生。我发现学生们的耐力很强，全程跟着我请的当地导游。风很大，很冷，路边挂着的铁轨上有半爬半死的被压死的蛇。我吓得要死，但学生们很淡定，有的同学上来捂住我的眼睛，拉着我往前走。

那天站在阳澄湖边，眺望湖面，风大浪急，每当湖水拍岸，同学们就欢呼雀跃。现在想想，我满头大汗，要是那天有同学滑倒，后果不堪设想。

和往常一样，我们沿着铁路返回，绿皮火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车窗外的学生和民众互相挥手致意，这一幕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学生们来回走了十公里，一点也不累。那时候，他们走路上学，住得远的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学校。有些孩子在农忙季节还要去田里帮忙插秧、收割稻米。

2006-2016年期间，我带学生出去运动过几次，发现学生们的体力急剧下降，尤其是男生。

这段时间，对于我们城市来说，是农村城镇化最快的10年。大量中村拆迁，农民进城，城市边缘的农村逐渐消失，成为拆迁社区。公共交通体系逐渐成熟，电动车、私家车成为交通工具。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多，学区不断扩大，车流量越来越大。出于距离和安全考虑，这一代独生子女很多都是由父母开电动车或者汽车接送，有的也坐公交车上学，很少有学生步行上下学，步行半小时、一小时上下学的现象基本已经消失。

这也是安全问题被一再提出的十年。跳羊和跳箱在学校体育课上被彻底取消，标枪投掷也逐渐从学校体育项目中消失。我工作的一所学校有一个网球项目，但一名学生被对手的球击中后牙齿断裂。最后，体育老师不得不赔偿一些钱，网球课也停办了。

我带着学生出去散步，走了一会儿，有的学生就累得筋疲力尽了。显然他们不是装病娇，而是真的走不动了。看着他们厚厚的眼镜和瘦弱的身躯，我心里很不舒服。

旅行需要有闲适的心态去欣赏大自然的美景，也需要一定的体力，在阳光下流点汗当然是件很舒服的事，但一旦体力耗尽，疲惫不堪，又怎么有闲适的心情去欣赏大自然的美景呢？

2017年以后，我感觉情况有所改变，国家提倡每天一小时体育锻炼，尤其是长跑被纳入中考必考项目后，各学校都把长跑工作放在了重要位置。只要天气允许，学校每天大课间都会认真开展晨跑。学生们从刚开始跑一两圈就拖拖拉拉，到跑四圈连着跑都不落下，身体素质提高了不少。

2018年4月，我带学生们出去踏青，能明显感觉到学生们的身体状况。我们走在乡间的油菜花田里，绕着小镇的老街转了一圈。我反复问学生们累不累，但他们都摇头。从他们的表情中，我也看得出他们确实不累。

这让我非常高兴，少年强则国家强，我想这个“强”字应该是德智体全面发展，而“体质”确实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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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三：学生对自然的理解越来越弱

记得1992年带学生出去旅游，一路上，我这个老师就像个智障，路边田野里的花草庄稼，很多我都认不出来。但学生们却认识很多，小小蚕豆花穗、麦苗、韭菜、绿草，他们辨识能力都很强。与其说是带他们出去玩，倒不如说是好好给我上了一堂农耕课。

他们能准确地识别路边的空心菜、荠菜，甚至在旅途中挖一些带回家，作为家人的晚餐。

他们一边吃青团子，一边给我讲制作过程，还给我看哪种草能产出汁液。

2000 年代我再带学生出去的时候，有的学生看了青团子的制作过程，回家自己做了，还拍照给我看。那时候学生的好奇心还是挺强的，动手能力也很强。记得我教“活字印刷”的时候，有几个学生用橡皮泥做了活字，带回学校给我看。

随后几年的旅行让我感觉到，虽然学生都有手机，可以接触到很多信息，但是他们对于自然的常识却越来越少。

他们说不出紫荆花、紫藤、蚕豆花、小麦等花的名字，也不认识路边常见的水杉树，更不知道蚕豆花的小耳朵是啥。

他们分不清五谷杂粮，因为远离农村，父母忙于打工赚钱，很少带他们出去郊游，手机的出现、电脑游戏的流行又把他们牢牢地锁在家里。

宅在家里，是这一代青少年非常突出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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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4：学生几乎没有时间旅行

虽然我们选择在清明假期组织这次旅行，但还是与学生们的各种校外培训班有冲突。经过反复调整，我们最终还是成行了。看得出来学生们非常愿意出行，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有了兄弟姐妹，但因为年龄差距太大，不能一起玩，放下手机电脑后，他们还是很孤单。当然，能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去吃吃喝喝、玩玩，还是很开心的，从他们在车上一路喋喋不休的说说就能看得出来。

当城市里还没有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当巷道四合院还很多，当汽车、电动车还未泛滥，当学业负担还没有那么重，当考研竞争还没有那么激烈的时候，你不需要远行去看风景，因为你身边总有一群每天开开心心的朋友。

跳皮筋、扔沙包、跳方块、捉盲人、转铁棍、拍洋画、捉蝉、捉蜜蜂……这些小时候我们一起开心玩的游戏，也许有一天会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27年来，我一次又一次地带着学生出行，作为老师，我从不用想太多到如履薄冰，从能从学生那里收点钱到全部自己掏钱，从学生教我农村知识到我教学生自然常识，从步行到坐车，心里感慨万千。

我真的很担心有一天有学生说：西瓜是长在树上的。

所以，不管有多难，有多害怕，我还是要带他们走进大自然，看一看竹笋是怎样历经千辛万苦从地里冒出来的，看一看西瓜是怎样在绿油油的瓜田里滚动的，看一看蜜蜂是怎样在油菜花丛中飞舞的。

路边的晚樱花怎样红艳，葡萄藤怎样如瀑布般流淌，麦穗怎样在风中像波浪般飘扬。

也许这对学生的考试没用，但也许对他们的生活有用。

微信编辑 | 李朝霞